□南风子
(接上期)
老江西轻轻拍开他的手:“莫急,马上就好。”他最后调整了一下吹孔的位置,将笛子举到唇边。
起初是几个干涩、不确定的音符,像是刚学飞的雏鸟。但很快,一段悠扬婉转的旋律便流淌出来,像山间的清泉,瞬间驱散了午后的沉闷。那调子红阳雀从没听过,带着明显的江西采茶戏的味道,欢快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乡愁。
笛声像是有魔力。原本躺着小苏一骨碌坐了起来,眼睛瞪得溜圆。附近几个正在擦枪或者打盹的战士,也纷纷抬起头,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。就连在溪边饮马的马夫,也停下了动作,侧耳聆听。一时间,溪水潺潺声、马儿偶尔的响鼻声,都和着这笛声,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。
一曲终了,短暂的寂静之后,有人带头叫好:“老江西,再来一个!”
老江西嘿嘿一笑,也不推辞,笛声再起。这次是一首更为激昂的曲调,节奏明快,像是战鼓在敲打。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班长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,虽然有些跑调,但声音洪亮:
“哎呀来!炮火声来战号声,打个山歌你们听……”
他这一唱,像是打开了闸门。另一个来自湖南的战士扯开嗓子接上,唱的是湘西的山歌,高亢嘹亮,带着山野的气息。接着,贵州的、湖北的、四川的……各种方言,各种曲调,都跟着笛声的节奏,混杂在一起,虽然不那么和谐,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。有人拍着大腿打拍子,有人用筷子敲打着搪瓷碗伴奏。就连一向严肃的连指导员,也远远地站着,嘴角带着笑意。
红阳雀听得入了迷。他没想到,这些平日里严肃甚至有些沉默的叔叔伯伯们,竟然藏着这么多好听的歌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红宝石口琴,心里痒痒的。他看到老江西对他鼓励地点点头,终于鼓起勇气,掏出了口琴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试着跟上老江西的笛声。起初有些生涩,但很快,口琴清亮的音色便融入了这片音乐的海洋。他吹的是龙溪镇赶场时听来的小调,轻快活泼。笛声与琴声一唱一和,一个苍凉宽广,一个清脆灵动,交织在一起,竟出奇地和谐。
小苏看得心痒难耐,他不会乐器,便站起来,学着过年时看到的舞龙灯的样子,扭动着瘦小的身子,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一个年轻的司号员也凑过来,用号嘴吹出简单的音符加入合奏。霎时间,小溪边成了一个小小的露天音乐场,疲惫和饥饿似乎暂时被这喧闹的音乐驱散了。就连溪水中的几尾小鱼,也仿佛被乐声吸引,在浅水处游来游去。
老江西吹完一曲,放下笛子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用手背擦了擦,对红阳雀说:“小鬼,你这铁皮盒子,声音蛮亮堂嘛。”他拿起那支自制的竹笛,爱惜地摩挲着。
红阳雀用力点点头。他看着老江西那双因长期劳作而变形的手,看着周围战士们一张张虽然消瘦却洋溢着笑容的脸,心里暖烘烘的。他想起白鹤先生吹口琴时专注的神情,想起老漆王在山林中苍凉豪迈的山歌。音乐果然不只是好听,它真的像白鹤先生说的那样,是另一种力量。这种力量看不见摸不着,却能让人在饥饿时忘记饥饿,在疲惫时重获力量。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洒满溪面,把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。集合的哨声响起,战士们迅速收拾行装,重新列队。短暂的欢乐结束了,前路依然漫长。但红阳雀觉得,自己的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些。他小心地把口琴擦干净,放回贴身的衣袋里。
(未完待续)

